「这我可不知道,那密报上只有一幅画像,据说画的就是田七其人。」
「说不定是谁随便画的,乱邀功呢。」裴荣想了想,道。
「应该不是。」钱三道,「上头重视得很,来源当是可靠。」
裴荣不甘,纠缠道:「让我看一眼,我也在城中巡过,或许曾经遇见呢……」话没说完,他忽然见薛霆走开了,愕然,「哎……元钧!你去何处?还有一场!」
「我亦有些事,改日再打。」薛霆骑在马上,头也不回地驰骋而去。
到了家中,薛霆立刻发现气氛不对。
去见薛敬,他长叹一声,将今日堂上的事告诉了薛霆。
「宁儿生性单纯,又与邵稹相处多时,动了真心,倒是自然。不过邵稹……」他神色复杂,苦笑,「他不肯受我钱财,我倒是真的亏欠他了。」
薛霆沉吟,也将方才在球场上听闻的事如实禀告。
薛敬讶然:「京兆府竟得了这般物证?」
薛霆颔首,道:「邵稹或许也得了风声。儿方才到归义坊去,那屋宅已经空了。」停了停,他道,「不管是何因由,他离开,无论对谁都是好事。」
薛敬抚须,沉思不语。
「表妹何在?」薛霆问。
「在房中,一直未曾出来。」薛敬叹道,「你母亲已经派了侍婢守着,让她想一想也好。」
薛霆点头,没再询问。望望窗外,宁儿住的屋子,在白墙的那边露着一角屋檐。
日光斜斜,几只鸟儿欢乐地飞过枝头。
室中,却是沉寂一片。
宁儿坐在窗边,手支在案几上,托着下巴。
她早已经不哭了,泪水的痕迹也已经在慢慢被风吹干,双目中却没有了往日的神采。她托着腮,只静静地望着外面,目光定定,看着金乌西沉,在树木和屋脊的那边隐没不见。
母亲曾说,快乐的时候,每日都十分短暂;而忧心忡忡的时候,每一刻都度日如年。
如今,她切身体会,觉得母亲的话真对。
「娘子,主人传话来说,该用晚膳了,请娘子到堂上去。」侍婢过来,小心翼翼地说。
宁儿看看她,没有推拒,应了一声,随她出去。
薛敬见宁儿来用膳,颇为讶异,却是欣慰。这个甥女,到底还是懂事的。
没有人提白日里的事,韦氏为了不让气氛太僵,时不时问起菜色是否合胃口,多吃一些之类的话。
宁儿轻声答应,虽然仍尴尬,却温和有礼。
薛霆坐在对面,不时地瞅着她。
只见她双眸低垂,眉毛和鼻子构成的弧线,连着细腻洁白的脸颊和脖颈……温婉又乖巧的模样,教人不忍责备。
奈何喜欢贼人啊……薛霆心底叹道。
晚膳过后,宁儿陪着薛敬和韦氏在院子里散了步,未多时,回到房中。
夜□临,悬在空中,旁边闪耀着几颗星子。
伺候宁儿的侍婢在廊下张罗着点灯,宁儿看看她们,片刻,瞥向室中的水壶。
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团纸,皱巴巴的纸面上,邵稹的字迹隐没其中:内有迷药,丑时相见。纸团里面裹着一只小小的纸包,宁儿手指微微颤抖,将它打开,将里面的粉末都倒入水壶之中。
明灯掌起,侍婢们回到房中,见宁儿坐在榻上,手里拿着一只绣绷。
「娘子要绣花么?」侍婢们笑道,「要取针线来才好呢。」
宁儿望着她们,心扑扑地跳,片刻,轻轻「嗯」一声,移开目光。
月亮渐渐升上中天,又往西边移去。
风已经凉得似水,院子里的虫鸣也变得稀疏。
外间,侍婢们躺在榻上,睡得沉沉。
宁儿却抱着被褥,一直坐着,两只眼睛望着紧闭的窗户。
月色映在窗纱上,忽然,窗上传来轻轻的叩响,一个人影出现,轮廓是宁儿早已熟悉的模样。
宁儿连忙下榻,小心翼翼地开窗。
邵稹一身黑衣,正在窗外。
「稹郎……」宁儿见到他,眼眶一涩,却不敢高声,卡在了喉咙里。
下一瞬,她被一双手臂紧紧圈入怀中,温暖而有力,呼吸间尽是邵稹的味道。
宁儿把头埋在邵稹的胸膛前,二人紧紧相拥,好一会,也不曾说话,似乎都想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时刻。
「你……还好么?」邵稹在她耳边低低问道。
宁儿颔首,抬头望着他,月光从半掩的窗外透来,邵稹眉目清隽,一日不见,竟似乎瘦了。
「你……你呢?」宁儿哽咽着,忙把眼泪抆掉,不想让它挡住了邵稹的模样。
邵稹点头,却忽而眨眨眼,唇角强牵起一抹笑:「你忘了?我皮糙肉厚,被打一顿都无事,怎会不好。」
这般时节还有心思卖乖,宁儿哭笑不得,心情却好了一些。
「稹郎,你会走么?」她急切地问道。
邵稹沉默片刻,道:「宁儿,今日你舅父的话,你也听到了。他说得其实不错,我现在,的确配不上你。」
宁儿睁大眼睛。
邵稹看着她,目光灼灼:「所以,宁儿,我要去挣一副清白身家回来,堂堂正正地娶你。」
宁儿只觉得心在胸膛里摇摇欲坠,只听得自己的声音问道,「你……你要去何处?去多久?」
「不必多久。」邵稹微笑,道,「朝廷要再征百济,我的名姓就在军书上,过两日便出发。」
「百济?」宁儿怔怔,忽而想到薛霆也正是因为征百济得了功勳,拔为左千牛。
「可你怎会在军书上?」宁儿疑惑,睁大眼睛,「稹郎,你又……」
邵稹摇头,抚抚她的头发:「宁儿,你忘了?我本是长安人。今日,我去见了我族叔。」
宁儿讶然:「你重新回去落了籍?」
「嗯。」
宁儿明白过来,却有些怔怔,轻声道:「稹郎,你不是说,你族叔对你不好?」
邵稹满不在乎:「那是从前,现在谁敢对我不好?」说罢,瞪起眼,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。
宁儿忍不住,笑起来,压在心头的石头忽而松了似的。
「我若是能跟着你去就好了……」她想了想,还是觉得不舍。
「不可。」邵稹正色,声音沉而温和,「宁儿,我若将你带走,便是私奔。我是为了正经娶你,不是为了害你。且你曾说过,亲戚之中,你舅父最疼爱你。你忍心抛下他,让他每日为你难过忧虑?别说世人,我若做出这般行径,就算我祖父和父母在世,也会看不起我。」
她一句撒娇的话,却引得邵稹义正辞严,宁儿望着他,倏而觉得他如此美好,笑笑,不禁再度将头埋在他的怀里。
「等着我。」邵稹拥着她,吻着她的额头和脸颊,「用不着多久,我就会回来。我会让你舅父无话可说。」
宁儿不语,点点头。
二人厮磨了好一会,忽然,外间传来些动静,二人僵住,却听得是侍婢在梦呓。
邵稹回神,望望天色,道:「我该走了,不可留得太久。」
宁儿望着他,恋恋不舍。
邵稹忽而一笑,低低道:「小娘子,自从分别,有一事,在下屡屡不能忘怀,不知小娘子可否赏赐一物?」
宁儿愣了愣,见他盯着自己的嘴唇,明白过来,脸一下涨得红红。
「保证不怀孕。」邵稹一副认真的样子。
宁儿忍俊不禁,佯怒地瞪他一眼,脸上的热气却已经蹿得厉害。
「只许……只许一下。」她羞赧地说。
邵稹笑起来,注视着她,手指轻轻摩挲她的面颊,片刻,俯下去。
宁儿不由地闭眼,只觉他的呼吸瞬间贴来,温热的触感,很柔软,轻轻攫住她的双唇,贪恋地停留。
气息交错着,一样的烫人。紧贴着它的,还有两颗乱跳的心。
好一会,邵稹离开,微光中,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红潮,却能知道那目中的灼灼神采。
「我走了。」邵稹深深地看着她。
宁儿的心紧了紧,却知晓分别无可避免:「你保重。」
「嗯。」邵稹再度低头,蹭蹭她的面颊。
宁儿不舍,才松开,身前忽而一空,未几,邵稹已经轻巧地越到了窗外。
风轻轻拂来,宁儿扶着窗台,望着邵稹离去的方向,过了会,却听得一声清喝:「何人?!」
她一惊,朝那声音的方向望去。脚步声匆匆,月光下,一人飞奔而来,身形矫健:「贼人休走!」
宁儿听清,登时心如滚雷。
那声音,宁儿并不陌生。
是薛霆。